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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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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3 章

這與何喻之記憶中的庫房相去甚遠。整個房間都瀕臨崩塌,目之所及處一片狼藉。滿地都是流淌的培養液、碎玻璃渣與臟器,還有被倒塌的架子壓斷的智械肢體,連他的輪椅也被砸變了形。

白修辰正在檢視出口方向的廢墟,暫時還未註意到何喻之的蘇醒。他手中拿著何喻之被衛兵收走的手機;這是庫房內唯一的光源。

這裏似乎發生了一場地震,而餘震還在繼續。何喻之偏轉視線,發現大培養倉內似乎還剩餘小半液體。這些液體時不時隨著餘震從破洞中溢出,濺在他的肩頭。從破洞中還垂下一只附著著金屬的手臂。

何永然真的已經死了嗎?

何喻之收回視線,低聲道:“白修辰……”

就在這時,庫房劇烈晃動。何喻之聽見上方有大塊金屬發生了彎折——

當的一聲,何喻之擡起頭去,發現有兩根帶血的機械肢體接住了從天花板墜下的鐵皮。

白修辰轉過身來。

“你終於醒了。”他向何喻之走來並蹲下。他語氣輕松,仿佛何喻之剛從午覺中醒來。

“這裏……怎麽回事?”何喻之緊張地問道。

“這裏剛發生了巨大的震動,電路也故障了。”

何喻之笑了。這是好消息。

“你知道是怎麽回事?”白修辰揣測著問道。

何喻之道:“我們切斷——”

他還沒來得及說完,忽地感到蝕骨的劇痛遍布全身,仿佛有火在灼燒他的肌膚與腑臟。

他以為自己的感官已然麻木,所以這突如其來的痛令人無法解釋。

何喻之無力地掙紮起來。他想要脫離這一副軀殼,但他被困在其中,無處可逃。

白修辰扶住他的肩。

“你怎麽了?”他的聲音緊張而關切。

何喻之說不出話來。每當他試圖發出聲音,都會在咽喉感受到更強烈的刺痛。

這是身體自然產生的癥狀,還是又被動了手腳?可何永然應該已經……

白修辰陷入了片刻的思忖。很快,他的背後冒出了熟悉的納米細絲。雖然庫房正在搖晃、崩塌,但那些細絲穩定地形成了一個繭,並精確地對準了何喻之的脖頸。

***

一道白光。

何喻之發現自己正躺在公寓的床上,沒有疼痛,沒有僵直,只有白修辰的體溫和鼻息。

他心領神會地抱緊了白修辰,並道了聲謝謝。

以及……

“對不起。”何喻之輕聲道。他終於逮住了道歉的機會。

他移開了視線,望向窗口浮動的紗簾。窗口透進來暖白的光線,令人判斷不出時間。

“這是幹什麽?”白修辰不解地問道。

“你忘了嗎?”何喻之道,“之前我們都以為你……”

他頓住了,不知該如何繼續講下去。

“以為我的意識來自於人類雲端的數據?”

“……對。”

白修辰撫了撫何喻之的頭頂,道:“都過去了。況且,不管我的意識來自於哪裏,我的存在都是個錯誤。”

“當然不是!”何喻之反駁道,“而且,照你這樣說的話,我的存在不也是個錯誤嗎?”

白修辰笑了。他也抱緊了何喻之,道:“彼此彼此。”

二人靜靜地躺在那裏。

何喻之想起了他們之前討論的話題。他平躺回去,仍舊握著白修辰的手,道:“庫房崩塌是因為聯合體被斷電了。”

“你說什麽?”白修辰驚愕地望著他。

何喻之為他補全了錯過的信息,包括何永然和江止嵐的身份,以及斷電是如何實現的。

白修辰稱讚何喻之,說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。而何喻之只覺得不敢當。他搖了搖頭,道:“應該說是多虧了你的信任。”

“當時我看出來你有計劃,所以當然要信任你。”白修辰道。

何喻之吻了吻他的唇。

片刻後,白修辰又道:“所以你父親到底……”

盡管何喻之不能確認,但他傾向於認為何永然已經不在人世了,因為他親眼看著聯結空間崩塌成為了一片虛無。何喻之心中感到空洞而麻木;他不理解自己為何並不哀傷。

何喻之把自己的推斷告訴了白修辰。

“他食言了,”白修辰不快地說道,“他說過會治好你。”

確實,何喻之現在的狀態明顯離死亡更近了,但他知道這不能怪何永然。

“他說過治好我會需要至少一個小時的時間,還需要他集中全部的精力,所以治療必須要放到斷電之後進行。而我本來就沒敢抱有太大的希望。”何喻之道。

畢竟,他從來都不敢對結局未定的事情抱有過高的期待。

所以他現在需要做的,就是等待。如果順利的話,江止嵐還要三個小時左右才能抵達這裏。或許他會得救,但這仍然會是他生命中最後的半天。

他望著身邊的白修辰,心想這樣就夠了。

這樣依偎著,他又想到一個問題。

“其實,有一點我一直沒太想明白。”何喻之道。

“你說。”

“首領說量子超算能預測我的行動,那為什麽它們沒提前封鎖脈沖槍的功能呢?”

現在想想,還真是太幸運了一些。

白修辰沈思片刻,道:“它們大概率不知道脈沖槍就藏在扶手裏,也沒來得及檢視我的記憶備份,而缺乏數據會嚴重影響模型的準確度。”

何喻之點了點頭,又道:“我能想到那個方案,還是多虧了你呢。”

“為什麽?”白修辰好奇地問道。

“因為你被首領控制的時候,敲了好幾次培養倉的玻璃。”何喻之向他解釋,“就是這樣,我才想到可以借用何永然的信號收發功能。”

他停頓片刻,問道:“是不是你在暗示我?”

“怎麽可能,”白修辰笑道,“我就是一臺普通的智械。被控制之後,我沒有任何意識。”

“你是智械,但你從來都不普通。”何喻之打趣地望著他的雙眼,“你把首領趕出了自己的意識。而且現在,斷電根本影響不到你。”

“但我終究還是一臺智械。等到他們來救你的時候,應該也會順便處決掉我。”白修辰維持著他的笑容,仿佛根本不覺得畏懼。

“不行!”何喻之趕忙坐了起來,“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。好歹你也幫忙參與了斷電……”

他說著卻又擔憂了起來。鏟除異己是人類的本能,而他剩下的時光根本無法保證白修辰的生命得到尊重。

白修辰也坐了起來。二人一同靠在床板上。

“不管怎樣,我會盡我所能去幫你。”何喻之語氣堅定,“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。”

白修辰沈默不語,只是握緊了何喻之的手。

“別說什麽‘參透了人性,所以要跟我一起去死’這樣的話。”何喻之轉向他,淡淡地笑了笑,“你要替我活下去。”

“我說過會治好你,”白修辰望著何喻之的雙眼,壓低聲音,“我不相信沒了何永然就——”

“可事實就是如此。”何喻之幽幽地說道。

白修辰道:“聯合體數據庫下線了,否則我真的會查遍其中的每一個文件……”

何喻之無奈地笑了笑。或許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價吧。聯合體的死亡,也即是他的死亡。

這諷刺的關聯,倒也挺有意思的。

人類和智械的概念並非涇渭分明。相反,這純粹的兩極之間是一道光譜;何喻之和白修辰,以及那億萬名安裝了仿腦元件和義體的人類,都位於光譜之中。甚至聯合體本身可能都擁有意識——它不過是人類之惡的集大成者罷了。

而真正純粹的人類,是孩子們,以及堅持不上傳的人們。

何喻之想到了數月前,自己和白修辰在馬格利特展上看到的那幅《雙重秘密》。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恍若隔世。

“你不是純粹的智械,我也不是純粹的人類。”何喻之認真地說道,“這就是我們的雙重秘密。”

他們都不是完整的人類。可正因缺失,所以欲求完整。

不論是否在演繹事先寫好的劇本,何喻之都慶幸自己遇見了白修辰。

白修辰一手環住了他的肩,另一只手與他十指相扣。

就在這時,何喻之聽到了液體流淌的聲響。

他回過頭去,發現地板上有了一層薄薄的積水。

“這是……”何喻之不解地說道。

“我也很好奇。”白修辰道,“你的潛意識似乎沒有給出明確的所指。”

何喻之猜想這水的元素來自於破碎的培養倉。至於為什麽會以這種模糊的形式出現,他也說不太清。

於是,他下了床去,四下尋找水的來源。

地面時不時晃動著,水位也在不斷上漲。不一會兒,何喻之終於發現有大量液體正通過公寓門底的縫隙朝屋內灌入。這時,水面已經從腳踝的位置上升到了小腿肚之上。

這難道是洪水?

他小心地拉開大門,卻被門外的場景嚇了一跳——外邊壓根不是走廊,而是一艘客船的甲板。巨大的浪花拍打在船舷上,水滴濺濕了他的衣服,而船正在前行的過程中緩緩下沈。

在海水的那一邊是……冰山。不,不只是冰山,還有綿延不絕的冰原與山脈。這是一整塊大陸,名為南極洲的大陸。

看著眼前的景象,何喻之居然在自己的潛意識中感到了一絲寒冷。

他正想淌著水向前走去,卻被逃竄的乘客撞了一下。那人也沒道歉,而是消失在了樓梯間裏。

於是何喻之轉過身來。他註意到白修辰也離開了房間。接著,他擡起頭,並看見了永生難忘的場面。

這不是一艘普通的客船,而是一座行於水上的城市。它馱著高聳入雲的建築物;摩天樓像廢銅爛鐵一樣堆砌在一起,藐視重力,閃爍著霓虹,還冒著黑煙。何喻之定睛一看,甚至在其中發現了戰略信息部、意識管理所、科沃斯研究所以及XR的大樓。

人們在摩天樓的窗邊哀嚎著,求救著。不斷有浮空車穿過黑煙飛出來,但浮空車終究無法拯救所有受困的乘客。

這時的水面已經沒過了何喻之的大腿,甲板也有了明顯的傾斜。不過他並不畏懼,畢竟這是他腦中的幻象。

忽然,二樓陽臺有個船員模樣的人向下伸出手來。“快上來!”那人低吼道,“不怕死嗎?”

何喻之猶豫地望了望白修辰,終於還是抓住了那人的手,並腳蹬墻壁爬了上去。

那人以同樣的方式救起了白修辰。

何喻之註意到陽臺上還有一名船員。他的制服與前一名船員的略有差別,似乎頭銜更高。

“這是船長。”前一名船員氣喘籲籲道。

何喻之剛想向船長問好,這人就轉了過來,面帶禮貌的微笑。

一陣凜冽的寒風刺入了何喻之的骨髓。

“我們又見面了。”智械首領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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